觀照的奇跡3 The Sun My Heart 一行禪師著/周和君譯 第二章 你得自己去看見 第三章 穿越時空的迷思

觀照的奇跡 穿越時空的迷思
觀照的奇跡 穿越時空的迷思

觀照的奇跡 第二章 你得自己去看見

第二章 你得自己去看見

別將自身的命運交託他人之手

某夜,我到山丘上散步後返回隱修的小屋,發現小屋的門窗都被風吹得洞開。我出門時並未將門窗鎖緊,所以冷風灌進屋子,吹開窗戶,把書桌上的紙張吹得滿屋都是。我馬上關好門窗,把燈點亮,拾起散亂一地的紙頁,整齊地排放在書桌上。然後我在壁爐間生起火,很快整個房間又充滿溫暖。

有時置身人群中,會感到疲倦、冷漠和寂寞。我們或許會希望能靜靜地獨處,讓自己再次感到溫暖,就像我在小屋中,坐在爐火邊,不受外頭濕冷寒風的侵擾。

我們的感官猶如與外界接觸的窗戶,有時強風灌入,擾亂內心的世界。許多人往往長期讓感官的窗戶洞開,任由外在五光十色的現象侵犯滲透,將悲傷、困惑的自我暴露在這些刺激之中,讓我們覺得非常寒冷、寂寞和害怕。

你曾有觀看某個可怕的電視節目卻不想轉台的經驗嗎?那些刺耳噪音、槍彈爆炸聲都令人感到心煩意亂,但這時你卻不願起身關掉電視。我們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折磨自己?你難道不想關上自己的感官之窗?你害怕孤獨嗎?那種在你獨處時內心所湧現的空虛和寂寞。

我們對這世界的感受和理解,正形塑了我們的存在。我們如果是憤怒的,我們就呈顯出憤怒;我們如果充滿愛心,我們就是愛:如果凝視著白雪皚皚的山峰,我們就是那座山:觀賞劣質的電視節目,我們就是那個電視節目;在做夢時,我們即是夢。

即使沒揮舞魔杖,我們仍能隨心所欲成為任何事物。所以,我們為何要讓自己的感官毫無選擇地接受那些惡劣的電影和電視節目,它們出自一心只想賺大錢的煽情製作人之手,只會刺激我們血脈賁張、心臟狂跳,看完後使我們全身疲憊。是誰容許這類劣質電影和電視節目大行其道?尤其是為迎合非常年輕的觀眾。

是我們!我們要求的標準實在過低,太輕易就接受電視頻道所提供的任何節目,我們太寂寞、懶惰或厭煩,不願去創造自己的生活。我們打開電視後就看個不停,容許他人牽著我們的鼻子走,形塑我們的心智,並且毀滅我們。

以這樣的方式喪失生命主權,是將自己的命運交託於他人之手,而這些人的所作所為可能不會對你負任何責任。因此,我們必須察覺哪些節目會損害我們的神經系統和精神心靈,而哪些節目和影片對我們有益。

讓你的窗戶開著,隨時迎接生命中的奇跡

我談的不只是電影和電視節目。環顧週遭,有多少由同伴和自己所設下的誘惑?每天我們有多少次因為它們而感到迷失與心神散亂?

我們必須非常謹慎保護自己的命運和內心的平靜。這並不表示要關閉所有的窗,因為在我們稱為「外面的」世界裡,有許多神奇的事物。讓你的窗戶開著,隨時迎接這些生命中的奇跡。讓自己帶著覺知的亮光注視週遭所有的事物。

不論是坐在一條清澈的潺潺溪流邊,聆聽美妙的樂音,或是觀賞一部電影佳作,請別將自己全然交託給溪流、音樂或影片。繼續覺察自我和自己的呼吸。只要覺知的太陽在我們內心閃耀,就能夠避免大部分的危險——溪流將更純淨,水聲愈加和諧,而影片也能完全彰顯藝術家的靈魂。

初學禪修者或許會想離開城市的喧囂,避到靜謐的鄉間,好使心靈不受到干擾。他可以在那兒與寧靜的森林合而為一,重新發現自己、重整自己,而不會被「外面的世界」牽著鼻子走。清新又靜默的森林有助於保持正念。

當覺知的根基穩固,能夠毫無遲疑地保持覺知,這時你或許會想回到城市裡,而且內心也比較不受干擾。但在達到這樣的程度前,必須非常小心,要時時刻刻滋養你的覺知,選擇最能夠幫助你的環境和支持。

學習讓感官之窗收放自如

如果你是專業評論家,就會帶著審視的眼光來閱讀一本書或看一部電影。在閱讀或觀賞時,你瞭解身為評論家的責任,不會讓自己淪為這本書或電影的「受害者」。你依然能掌握自己。當你安住於覺知中,也保持能自我節制的狀態。雖然你接觸外在世界的窗戶是開放的,但卻不會受其擺佈。如果我們需要保護自己的覺受,那是因為你還沒強壯到足以完全面對世界,猶如感冒或著涼的人因為體質太單薄,不能夠沖冷水澡。

我記得某日在錦囊出版社,那是我們幾個人在越南成立的小出版社,有人請我談談藝術和文學。我說,它們必須兼具揭露與療愈功能。揭露代表呈現人們與社會的真實情況:療愈則是指出治癒的方法。

佛陀常被稱為大醫王,因為他視不同的人和情況而隨機教化。悉達多太子1當年曾在森林裡隱修,在一條溪邊靜坐許多年後,才又回到紅塵世間。如今我們生活在喧囂又充滿污染的社會,放眼儘是不公義之事,?我們可以在公園或河邊休憩片刻。

當代的音樂、文學和娛樂對療愈沒什麼幫助,其中有許多作品反而混雜著眾人皆能感受到的苦痛、絕望和厭倦。我們必須找出保護自己的方法,學習在適切的時機讓感官之窗收放自如。這是禪修初學者的第一步。

我發現自己需要適合的環境和對象,以及能增進快樂、平靜和健康的東西。它們在哪裡?它們仍舊在「外面的世界」。森林中的一條溪澗、孩子的眼睛、一位好友、一本很棒的書、一場音樂會、健康美味的一餐,我知道這些東西俯拾可得,但缺乏覺知,就無法完全享用和欣賞它們。

整個社會可以因一個人平靜的存在而改變

當我們坐在小溪邊,耳聽嘩嘩如笑語的水聲,觀賞飛濺的晶瑩水花,眼見水中閃爍的小鵝卵石和溪旁鮮綠的植物,這時內心可能感到無比欣悅。因為我們與溪流的清新、純淨和澄澈是一體的。 但轉眼間,我們可能就覺得厭煩了。我們的內心充滿困擾,思緒牽纏著其他事物,不再與溪流合而為一。若你的心失落於紛擾紅塵,那麼端坐於寂靜森林也無濟於事。

當我們與孩童或朋友為伍時,他們的清新和熱情能讓我們身心放鬆:但若是你心猿意馬,忽視他們珍貴的存在,那他們便不存在了。我們必須覺察他們存在的價值,讓他們成為我們快樂的泉源。

如果由於輕率和疏忽,使我們內心感到不滿,對他們要求太多或訓斥他們,那他們將會離去。等他們走了之後,我們才心生懊悔,真正發現他們的可貴;一旦人去樓空,追悔便已成惘然。

在我週遭充滿了各種生命的奇跡——一杯水、一道陽光、一片樹葉、一隻小毛蟲、一朵花、笑聲和雨滴。若你保持覺知,隨處都可見到奇跡。每個人都是奇跡的綜合體。我們的眼睛能看見各種形狀和顏色:耳朵聽得見蜜蜂振翅和雷鳴的聲音:大腦可以冥思一粒塵沙猶如整個浩瀚宇宙:心跳的節奏與萬物的律動和諧一致。當我們每日為生活艱辛奮鬥而感到厭倦和沮喪時,或許不會留意到這些奇跡,但它們一直都在那兒。


看看院子裡那棵蘋果樹吧!全神貫注地瞧著它,它真的是個奇跡。如果你注意到它,就會好好照顧它,而你也會成為奇跡的一部分。即使只是照料一個星期,它的樹葉也會變得更鮮綠閃亮。對待你週遭的人也是如此。在覺知的影響下,你變得更為警醒、善解人意和慈愛,你的存在不僅豐富了自己,讓你更加可愛和吸引人,也使別人看起來更美好。整個社會可以因一個人平靜的存在而改變。

我們的心創造了萬物。當你觀照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壯麗山峰時,會發現它就是你自己。它的存在端視你的覺知。當眼睛閉上,只要你的心在,那山就會在那兒。當我們關閉感官之窗靜坐時,會感受到整個宇宙的臨現。為什麼?因為那顆心在那兒。若你閉上眼睛,就會看得更清楚。外界的五光十色並非你的「敵人」,你的「敵人」是缺乏覺知,是失去正念。

我們就是自己所呈現的事物

就在我寫作的同時,法國的勞工們正在為爭取每週工作時數由四十小時降低為三十五小時而努力。他們艱辛奮鬥才達到目的,但是他們將如何利用這多出來的五個小時?他們如果利用這些時間的方式跟平常星期六夜晚一樣,是在酒吧裡或電視機前度過,那真是一種可怕的浪費。

我們都需要時間休息和生活,?該如何生活?通常當我們閒暇時,就會毫不選擇地看電視,只為了避免「無事可做」,因為這意味著我們獨自在家。看電視可能讓我們感到更疲倦、緊張、不平衡,但我們極少注意到這些後果。我們努力爭取而得的閒暇時間,就被電視公司和各種廣告產品佔領,結果我們就被它們殖民了。我們應該利用這些寶貴的時間來休息,讓身心安樂。

我們能選擇優質的電視節目來觀賞、到風景秀麗的地方走走、跟好友相聚,或是選擇適合自己的書籍和唱片。因著這些事物,我們可以用輕鬆、滿足的方式生活。請記得,我們就是自己所呈現的事物。

你曾於旭日初升時在海邊,或是正午時置身於山巔嗎?你可曾盡情伸展四肢,深深地呼吸,讓你的肺充滿純淨、清新的空氣,享受那毫無拘束、天地悠悠的無限感?你是否感覺到彷彿自己正是那天空、海洋和山?若是距離海洋或高山過於遙遠,你可以盤腿靜坐,緩緩地深呼吸,那海洋、高山和整個宇宙都會進入你心中。

別讓覺知和覺知的對象分離

所謂覺知,就是覺知某一事物。當心靈安住於高山,就成為那座山:當它安住於海洋,即變成海洋。當我們說「知道」時,被知者(所知)和知者(能知)都包含在內。當我們諦觀自己的身體,我們即是自己的身體:但我們的觀察習慣僅限於自己的身體,雖然我們瞭解自己的身體與整個宇宙不可分割。

如果我們靜觀無限的空間,那我們就變成無限的空間(空無邊處):如果靜觀那包含空間和時間的意識,我們就進入無限意識的狀態(識無邊處):如果靜觀萬物的無有分別相,便進入空無所有的狀態(無所有處):若靜觀知者和被知者之間的無分別,就進入「既非有念也不是無念」的狀態(非想非非想處)。只要覺知時時照耀著心的每個動作,意識的四無色定2並不如你所想像是那麼困難到達的境界。

或許你想體驗其中的滋味,無論哪一種都可以,關鍵在於絕不要讓「覺知」和「覺知的對象」分離。只要保持覺知,身體、山峰或河流都會成為你的心。

我們的困惑來自於區分內與外的二元對立觀念

你或許已注意到,每當我使用「外在世界」一詞,都會加上引號,因為對我而言,它並非真的是「外面」。好好思考一下:這個世界真的在你身體之外嗎?它在你的心靈之外嗎?我們的身體——血、肉、骨頭——都屬於這個「外在世界」。事實上,我們的腦和神經系統當然也不例外。構成大腦數百平方厘米的面積,或許會被認為是在「裡面」。但事實並非如此,腦部所在的「空間」,是「外在世界」的一部分,不是嗎?

我們的心屬於「內在」世界嗎?心在「內在世界」的哪裡可被找到?你能指出它的所在位置嗎?不行,你唯一能做的事是觀察,觀察「心正在觀察自身」。請試著直視自己的心靈,彷彿它是某種有形的東西。

我們知道心靈和大腦與神經系統是相關聯的,是記憶、感情、思想、知覺、知識之所在。這些心理現象有其生理學上的基礎,生生滅滅,自有其可測量的強度。但是我們能在時空坐標中找到這些心理現象的位置嗎?

從空間上來說,神經系統是心理現象的活動基地:由時間上來看,心理現象可以在過去、現在或未來發生。所以,心本身可被視為所謂「外在」世界的一部分。再繼續審視下去,你將發現,每件事似乎部屬於「外在」世界。但外在世界在什麼之外呢?若沒有「內在」,又怎麼可能有一個「外在」呢?

不過,先別遽下結論,認為「外在」世界就在我們心中,所以心涵括了整個宇宙。因為這個結論仍然認為有「內」與「外」之別。

「萬物皆在心中現,心之外無一物。」這種說法就跟「外在世界為心所造」一樣荒謬。

我們的困惑來自習於區分「內」與「外」的二元對立觀念。雖然在日常生活中,這種區分是必須的。我們如果待在室內,即使是寒冷的冬天,穿得輕便也感到舒適:但如果身在室外卻沒穿得保暖,可能就會感冒。諸如高低、多少、來去、生死等概念,在日常生活中都很重要。但當我們脫離實際事物的範疇去觀察宇宙的實相時,就必須將這些概念拋諸腦後。

例如,當你抬眼仰視星辰和月亮,你說它們是在「上方」:但對於同時間位於地球另一端的人而言,你所注視的方向卻是「下方」。當我們放眼整個宇宙時,就必須揚棄所有高低等等的概念。

對禪修者而言,首要之事即放棄概念

對禪修者而言,首要之事即放棄名相概念。我們觀察自己的身體、覺受、思想和知覺時,一如我們觀察物理現象,是將它們置於空間與時間之中觀察,因此,我們會看見心理現象,以及物質、生理學上的現象。

你或許會問:「當心成為自己的觀察對象,這個被理解和掌握到的對象究竟是心的本身,抑或僅僅是心的投影或反映?」這是個好問題。

你或許還想問:「當生理或物質現象被當做觀察對像時,它們還能夠保持真實的本性,或因成為被觀察的對象而被轉化,變成只是真實本性的投射或反映?」

我們的心創造各種概念類別:時和空、上和下、內和外、人和我、因和果、生和死、多和少,並且在審視它們以及試圖找出其真實本性之前,把所有生理和心理;現象歸類成各種概念性範疇,這就像在許多不同形狀和尺寸的酒瓶中注入水,想要藉此找出水的形狀和體積。

實相本身是超越這些概念,所以你若是想要洞徹實相,就必須打破日常生活使用的所有概念性範疇。

相對論3宣稱,若不揚棄時間和空間是絕對且彼此孤立的想法,在理解宇宙時就無法有所突破。

量子理論4則指出,若想瞭解比原子更小的粒子世界,就得拋掉日常生活中極管用的物質與虛空、因與果、前與後等概念。

禪修所揭示的並非真理的概念,而是真理的直觀

當今的量子物理學家瞭解到,「觀察者的意識」與「被觀察的對象」關係極密切,並且他們的注意力愈來愈集中在意識上。一九七九年,「法國文化」 (France-Cul—ture)組織在西班牙的科鐸巴(Cordoba)舉辦為期一周的會議,主題為「心智與科學」(Mind and Science)。許多知名學者都出席會議,其中有些人堅信,世界與心靈具有相同的本質。

雖然有些科學家已經瞭解心的基本特性,但恐怕仍有許多人是抱著觀察實驗對象的態度來研究心:因此它不再是心,而是其投影或反映,已受到概念的建構。請記得《四念處經》中所言:

觀身如身,

觀受如受,

觀心如心,

觀法如法。

這表示你必須安住於軀體之中來全面覺照身體,而不是將身體當做和自己漠不相干的對象來研究。同樣地,安住於覺受(受)、安住於心的對象(法)來覺照它們,切莫研究它們。

當我們禪觀自己的身體,如實地與它同在,並賦予最清明的注意力時,我們將與它合為一體。花朵盛開是因為陽光溫暖地撫觸花苞,花朵與陽光合而為一。

禪觀所揭示的並非真理的概念,而是直接見到真理。我們稱為「領悟」,乃是基於止和觀所產生的了知(般若智慧)。

思惟,就是從記憶庫中搬取概念的爐渣磚來建造不朽的建築,我們稱這些陋室屋和宮殿為「思想」。但這類思惟本身並沒有創造性的價值,唯有當思惟被般若之光點燃,才獲得真正的價值。般若智慧並非思惟的產物,而是長時間保持覺知的結果。

思想有時能轉譯般若智慧,?往往太過死板和局限,以致無法傳遞太多般若智慧。有時,一個眼神或笑容所表達的般若智慧,更甚於千言萬語或思想。

語言和文字只是用來傳遞訊息的工具 你曾看過有關蜜蜂的書或電影嗎?當工蜂發現一片覆滿花朵的山丘,會飛回蜂巢告知同伴花朵的正確位置,而牠是以蜜蜂之舞來傳達這個訊息。它甚至能夠引導蜂群到達極遙遠的地方。費裡契5在研究過蜜蜂的舞蹈語言後,向我們揭露了其中的奧秘6。

人類也知道如何跳舞。有些人以身體來舞蹈,有些人則以彩筆或音樂來表達。即使文字和語言,也和舞蹈的律動、歌曲的音符和繪畫的筆觸一樣,都只是用來傳遞訊息的工具。它們的技巧或許有深淺之別,詮釋想法的方式可能也有好壞之分,但這技巧不僅掌握在藝術家的巧手或演說者的口才,接收者也必須懂得這種技巧和有足夠的理解力。

使用語言文字尤其難以跳脫概念的範疇,即使演說者有技巧地避開概念範疇,但聽眾依然會落人概念範疇的陷阱。還記得那些空瓶子嗎?在裝滿東西之前,它們已有明確的形狀和尺寸。禪修者經常被告誡切莫使用語言文字,這樣做並非貶低語言文字,而是避免執著語言文字的危險。這是鼓勵我們為了讓聽眾聽懂,在使用語言文字時要盡量有技巧。

第二世紀時,龍樹菩薩7在他的作品《中論》中,運用概念來摧毀概念。他並不是想創新教義,而是要打破所有的瓶子、酒瓶、花瓶和容器等,以證明水的存在是不需要任何形狀的。他為我們編出一支舞,一支可以讓我們擺脫各種名相概念和文字蔽障的舞,於是我們能直接面對實相,不再滿足於反映的倒影。

智慧,是努力不受知識束縛的結果

偉大的科學發現乃源於智慧而非思惟的呈現。科學家們的工具不僅是智力和實驗室,他們整個靈魂都沉浸於工作中。智慧為心靈準備好沃土,並在其中播灑種子。在種子發芽前,智慧只能靜觀其變,企圖揠苗助長只是徒然掙扎。

然後,在出其不意的時刻,種子在智慧中茁壯。由於科學家事先「孵育」它們,所以這些時刻往往都會降臨。不論行住坐臥間,科學家都在腦中「孵」這個問題,直到解答「突然靈光一現」。

新發現會打破固有知識的藩籬,而有「智」之士也必須毀掉舊有的架構去建造明天的新氣象。舊知識是通往新智慧的障礙,也就是佛教所說的「知識障」。偉大的科學家猶如覺者,內心也經歷過巨變。如果他們能夠獲得甚深的了悟,那是因為他們的觀察、專注和覺知的能力都高度開發。

智慧,並非知識的累積,相反地,是努力不受知識束縛的結果。智慧粉碎舊知識以迎接更能契合實相的新知識。當哥白尼8發現地球繞著太陽運行,使當時大部分的天文學知識都必須捨棄,包括天在上、地在下的觀念。

今日的物理學正勇敢地奮鬥,希望擺脫古典科學所強調的恆等式和因/果觀念。科學就像「道」一樣,強烈要求我們拋棄所有預設的觀念。

當釋迦牟尼提出「無我」的觀念,他推翻許多有關生命和宇宙的概念。他嚴厲批判一般人最堅固和廣泛的認知——即有一個「永恆自我」的存在。

凡是瞭解「無我」意義的人都明白,其作用在於推翻「自我」,而不是以新的實相概念來取代。「無我」的概念是一種手段而非目的,如果它淪為一種概念,就必須跟所有其他概念一樣被摧毀。

般若智慧常被人類用概念、思想和文字來描述。但是般若智慧不是零散知識的聚集,而是一種直接而當下的融人。在感覺的領域,是覺受(受):在知性的領域,是知覺(想)。智慧不是理性思惟的頂點,而是一種直覺。它無時不刻在我們身上展現,而我們卻無法以語言、思想或概念來描述它。「不可名狀」正是這種境況的寫照。

在佛教中談及這類的了悟,也是「不能以理智推演、討論,或納入任何教義和思想體系之中的」。

「知曉」,遍存於所有生物

我們為人類所獲得的知識成就沾沾自喜,這些知識,是自人類還從「無機物」進化到「有機物」的遠古時代,即開始流傳的珍貴遺產。當我們討論「知曉」(knowing)時,立即想到擁有發達大腦的人類,而忘了知曉乃遍存於所有生物,就連我們視為無生命的東西也有知曉能力。

蜜蜂、蜘蛛和黃蜂當然屬於具備高度技巧的生物,牠們善長構築精巧的結構。瞧瞧蜂窩或蜘蛛網,我們承認牠們具備非凡的能力,但卻說:「這些生物不懂如何思考:牠們不會解數學:牠們不懂計畫和企畫。牠們沒有智慧,有的只是本能罷了。」

然而,並非人類把這些蜂巢和蛛網賜給它們,而是這些微小的「無腦」生物自己設計和建構出那些令人讚歎不已的偉大建築。若牠們不知曉,那誰知曉?牠們是知曉的。這些物種在其進化過程中已經獲得這種知識。

當我們觀賞植物時,也能夠見到「知曉」的奇跡。蘋果樹知曉該如何生根,長出枝葉、花朵和果實。而你們卻說蘋果樹沒有智力,沒有其他的選擇。但你身上的肋骨、腺體、脊椎等,這些難道是你以自己的智力所創造出來的嗎?

這一切都是「知曉」在發揮作用,它涵括萬物,包含我們的思考能力。

智慧無處不在,永遠展現在世人面前

讓我們拋開自我的觀念,使用一種沒有主詞的語言。例如,我們說:「It is raining.(在下雨。)」這個「it(它)」是主詞,但實際上並沒任何意義。我們可以說:「The rain is falling.(雨落下來了。)」「Rain」是主詞,「is falling(落下來)」是動詞。但這句子也沒說明更多的道理,因為下雨時必然會有水落下來,否則就不是雨了。因此我們可以說:「Raining in London.(倫敦在下雨)」或「Raining in Chicago.(芝加哥在下雨)」而不須用到主詞,也能清楚表達事實。

讓我們以這種方式使用「rknow(知曉)」這個字。「Knowing in the person.(這個人知曉。)「Knowing in the bee.(蜜蜂知曉。)」「Knowing in the apple tree.(頻果樹知曉。)」,這些句子聽起來很奇怪,因為在英語的使用習慣上,我們習慣使用主詞。

「Know」(知曉)這個字在這兒可當主詞或動詞。就像「Raining in London(倫敦在下雨)」或「Raining in Chicago(芝加哥在下雨)」中的下雨,如果「Raining in London(倫敦在下雨)」表示倫敦有雨,那麼「Konwing in the person.(這個人知曉)」表示這個人有知,這沒有什麼不清楚的!在我心中,智慧無處不在,永遠展現在世人面前。

Knowing in Fred(佛瑞德知曉)、Knowing in Rachel:(瑞秋知曉)、Knowing in a bee(蜜蜂知曉)、Knowing in an appple tree(蘋果樹知曉)、Knowing in nothingness(虛空知曉)、Knowing in the Milky Way(銀河系知曉)。若我們能說:「Raining in Chicago.(芝加哥在下雨)」,那麼就沒理由不能說:「Knowing in the blue sky.(藍天知曉)」。9

禪師在指導修練無我的禪七時,可能會要求禪修者只能使用這種沒有主詞的語言。我堅信這種方法能帶來極佳的效果。

我們自己把「心」落入概念的陷阱中!

讓我們暫且以一支舞自娛,以使自己更深刻理解「知曉」。假設我說:「我知道有風。」「我」指的主要是我的「心」而非身體,所以,這個句子真正的意思是:「我的心知道有風。」心是那位知者(knower),所以實際上我們是在說:「知者知道風很大。」「知者」是主詞,「知道」是動詞,「風很大」則是受詞。但「知者知道」(the knower know)這種說法很好笑,不是嗎?

我們認為,「知者」是一個獨立於所觀察對象的實體,棲息在腦中,為了瞭解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就進入「外面世界」做短暫瀏覽。就像用尺丈量東西,我們也把自己的「心」套進由心本身所創造的預設模式中。因此,所謂的「心」,是既不純淨又不真實的心,它已落入概念的陷阱之中。

實相,是無法被概念捕捉到

當我們說:「我知道風在吹。」我們並不認為有某個東西在吹其他東西。「風」隨著「吹」存在,若沒有吹的動作就沒有風。知曉的情況也是如此。心就是知者,知者便是心。我們是在談「知曉」與「風」的關聯。「知曉」是去明白某些事。知曉與風不可分離,風與知曉是一體的。

我們可以說「風」就夠了。「風」的存在暗示了[知曉」的存在,以及「吹」這個動作的存在。若把「我知道風在吹」這個句子濃縮成只剩下「風」,就可以免去文法上的錯誤,並且更趨近真實。

日常生活裡,我們已習於某種思考和表達模式,因而在認為萬物都是彼此獨立存在的認知基礎上思考和表達,而這種思考和說話的方式,使我們難以穿透幻相,難以進入非二元對立、無分別的「實相」——無法用名相概念表達的「實相」。

The wind blows(風吹)、The rain falls(雨落)、The river flows(河在流),在這些句子中,我們可以清楚看到主詞與動詞是同義的。沒有風不是在「吹」,沒有雨不是在「落」,沒有河流不是在「流」。若我們仔細看,就會見到行動的主詞就在行動中,而行動本身正是主詞。

最常見的就是「to be」這類動詞如:I am(我是、You are(你是)、the mountain is(山是)、a river is (河是)。「to be(是)」這類動詞並沒表達出宇宙活生生的動態。若想要表達這層境界,我們必須說「變成(become)」。這兩個動詞也能夠當做名詞使用:「being(當下是)」、「becoming(正在變成是)」。但是(當下是什麼)being what?(正在變成是什麼)becoming what呢?「Becoming」(正在變成)意味著「無止盡地發展」,與「to be(是)」這類動詞同樣通用。我們不可能在表達現象的「being(當下是)」和「becoming(正在變成)」時,把它們當做彼此不相干的現象。在風這個例子中,「blowing(吹)」就是being(存在的狀態)和becoming(正在變成某種存在的狀態):對雨而言,它的being(當下存在的狀態)和becoming(正在變成某種存在狀態)是「落下」:對河流來說,它的being(當下存在的狀態)和becoming(正在變成某種存在的狀態)就是「流」。

我們說「rain falls(雨落下了)」,?「fall(落下)」並非最精確的詞彙,雪花、樹葉甚至輻射都是以「fall(落下)」為動作。若我們說「to rain」(下雨),對於「雨」這個主體的活動反而是更精確的描述。我們可以說「the rain rains」來描述下雨,這時「rain(雨)」同時當做主詞和動詞。或者我們只說「raining(下雨)」,甚至是「rain(雨)」。

同理,我們可以說,「The painter paints.(畫家畫畫)」、「The reader reads.(讀者閱讀)」、「The medita—tor meditates.(禪修者禪修)」。依此模式,我們還能說「The king kings.(王王)」、「The mountain mountains.(山山)」、「The cloud clouds.(云云)」。

國王之所以為國王是因為是國王(to be king),扮演好國王的角色(to act king);山之所以為山因為是山(to be mountain)、扮演如山的角色(to act mountain)、行為舉止有山的樣子(to do mountain)。「Acting-being]的國王,表示去做一個國王該做的事——統治百姓、接見貴賓,以及許多其他的事。所以,依照「rain rains(雨雨)」的例子,我們可以只說:「The king kings.(王王)」第一個字當做主詞,第二個字視為動詞來使用,而這個動詞不具普遍性,只限用於國王這個主詞。如此一來,每個主詞都成為動詞,而動詞則是主詞的存在狀態。

聽起來,「the painter paints(畫家畫畫)」似乎比「the king kings(王王)」順耳,但事實上兩者並無區別。久遠以前,孔夫子也使用過這類語言,他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思是說,「君王的作為要像君王」、「臣子的作為要像臣子」等。我們還能更進一步詳釋,像是「君王必須恪盡君王的責任」或「君王必須盡忠職守」,但到頭來,這些附註和潤飾都沒說明什麼。當我們見到每種行為都是行為本身的主詞時,就會開始領會「知曉」這個字無限的應用性。

無生物呀,你們有靈魂嗎?

我們早已習於從覺受(受)和知覺(想)的角度來看待「知曉」,所以,凡是無生物都被我們貼上「無生命的、沒感覺的、缺乏智力的」等標籤。但這只是從我們的眼光看來,它們是無生物。岩石是由無數分子所組成,而分子又是由無數原子和比原子更小的微粒子所構成,這些粒子全都因電磁力和原子核力而聚合。

原子並非無生命或不能移動的實心物質,而是一個巨大的空間,能容納無數的粒子(質子、中子和電子等),這些粒子並以極快的速度毫不間斷地運動。它們為何以這種方式運作?我們還能說一塊岩石是「無法栘動、無生命、無感情的嗎」?法國詩人拉馬丁十曾說:「無生物呀,你們有靈魂嗎?」⑾若是依照我們的觀念和想法來判斷,它們無疑是沒有生命,或至少是無法顯現生命樣態的;但是,就實際上所展現的充滿活力與生命力而言,它們當然有生命!

這個律動和生命是一種宇宙性的宣言

「知曉」以許多方式展現自身,凡有聽聞、觀看、感覺、比較、記憶、想像、反省、憂慮和希望之處,「知曉」就很活躍。佛教的唯識宗特別鑽研「意識」(識)的領域,認為人類還有許多的活動都是屬於「知曉」的範疇。

例如,在阿賴耶識⑿或「貯藏所意識(藏識)」中,「知曉」的活動範疇就是「維持、保存和展現」。根據唯識宗的看法,所有的感受、知覺、思想和知識都是從這基本的貯藏所意識中生起。

末那識⒀知曉的一種方式,它奠基於阿賴耶識,功能就是緊抓著阿賴耶識當做「自我」。

意識⒁則是掌理所有感受、知覺、思想的總部,並盡其所能地創造、想像和分析實相。

阿摩羅識⒂則是猶如照耀在阿賴耶識上的純淨白光。⒃

不論心理、生理或物質層面的現象,都充滿活力的律動,也就是生命。我們可以說,這個律動和生命是一種宇宙性的宣言,是「知曉」最常見的作為。千萬不要;將「知曉」視為某種隨呼吸進入宇宙內的外來物。它就是宇宙的生命本身。舞蹈與舞者是一體無分的。

重要的是必須「看透」實相,而不是去理解我所說的話

你知道,我說了這麼多,並非為了娛樂嘉賓而說些逗趣、戲耍式的言語。這些話是要用來擊碎我們因襲平日生活所產生的的習性和令人困擾的思考方式。這些話語猶如鑿子、鐵橇和斧頭,能夠劈碎傢具或把樹幹劈成柴火。在劈木頭時,我們必須將斧頭砍入裂縫,然後錘擊木頭讓它碎成兩半。同樣地,閱讀這些話語可能也在你內心打入一個楔子,但能否擊破,就看你的興致和禪修功夫了。

若你對我所說的話不明白,或許是因為你還不習慣以這種顛覆的方式來看世界:或者是第一次有人鼓勵你以無分別心來審視實相:也可能是我的舞蹈仍然過於笨拙。這都沒有關係,我們可以再試著找其他方式。我們如果無法穿越某扇修行之門,還是有許多其他方式可以嘗試。

佛教說,有八萬四千種法門可契入法味。我想,我們還必須創造出更多的方法。重要的是必須「看透」實相,而不是去理解我所說的話。我的話語僅僅是一種暗示,是一根指頭,指向喚醒覺知之舞的提示,你還是必須張大你的眼睛,以全然的覺知親眼去看。

我希望你不要將我的話語化為慨念,一些放置在內心貯藏的新概念。我不想給你們任何東西,我只想為你跳舞,像蜜蜂一樣地跳舞。若是你看見了什麼,你必須瞭解,這是你自己看見它;它就在你心中,而不是在我的舞蹈裡。

請坐到熟睡的孩子身邊吧,仔細瞧瞧那孩子:或走進你的院子,坐在蘋果樹下;或到廚房為自己泡一杯茶。不論做什麼,請保持全然地覺知、全然地專注,切莫在恍惚之中失落了自己。

請千萬別去想有關與那孩子、樹、那杯茶合而為一的事,完全不須去想。請「親自去體驗」親近孩子、樹和那杯茶的滋味,並在嘴角揚起微笑的花朵。

註釋

1悉達多太子(Prince Siddhartha):釋迦牟尼在出家成道之前,原本是淨飯王的太子,名叫悉達多。「悉達多」的意思是一切義成,就是能夠成就一切的善事。

2四無色定(Four Formless States of Consciousness):又稱為「四空處定」,即超離世間物質(色法)繫縛的四種境界,是滅除一切對外境的感受與思想的修行,以達到清淨無染、虛空靜寂的精神境界。包括:空無邊處定(akasanantyayatana,指從一切物質色相的觀念中解脫,感受到虛空無限廣大的禪定境界)、識無邊處定 (vijnananantyayatana,指擺脫外界虛空的概念,進而體認到內觀意識無邊際的禪定境界)、無所有處定 (akincanyayatana,指否定意識的作用,而領悟心念其實是一無所有的禪定境界)和非想非非想處定 (naivasanjnanasanjnayatana,指捨棄「識無邊處定)認為意識無限廣大的「有」想,而成為「非想」觀法,又捨棄「無所有處定」全然否定心念作用的「非」想,而成為「非非想」觀法,終而達到無思無念的非想非非想境界。

3相對論(Theory of Relativity):物理學家愛因斯坦於1905年發表了狹義相對論,指出在宇宙中唯一不變的是光在真空中的速度,其他任何事物——速度、長度、質量和時間,都會隨觀察者特定的觀察環境而變化。

4量子理論:1900年,德國科學家普朗克(Max Planck,1858一1947)提出「量子」的概念,他認為光並非以持續的流線前進,而由振動的微小粒子構成,這些粒子就是量子,為量子理論奠定基礎。後來陸續由愛因斯坦、波爾等科學家建立更完整的量子理論。量子力學是描述微觀世界的基本理論,它能很有效地解釋原子結構、原子光譜的規律性、化學元素的性質、光的吸收與輻射等等方面的物理問題。

5費裡契(K.von Frisch,1886—1982):法國動物行為學家,專門研究蜜蜂的採蜜行為,發現蜜蜂是以舞蹈的方式來傳遞訊息。費裡契於1973年獲得諾貝爾獎。

6參考費裡契,《蜜蜂的舞蹈語言與定向》(Tanzsprache und Orientierung der Bienen,Berlin,1965)。

7龍樹菩薩(Nagarjuna):印度大乘佛教中觀學派的創始人。為南印度婆羅門種姓出身,皈依佛教後,大力弘法,又廣著大乘經典的註釋,樹立大乘佛學的體系,使大乘般若性空學說廣為傳佈全印度。龍樹菩薩的著作極多,包括《中論》、《大智度論》等,有「幹部論主」的美稱。後世基於他所作的《中論》而宣揚空觀的學派,稱為中觀派(Madhyamika School),並尊為中觀派之祖。中觀派認為,由世俗的名言概念所獲得的認識,皆屬於戲論範圍,稱為「俗諦」;只有依照佛理而直覺現觀,才能讚得諸法實相,稱為「真諦」。

8哥白尼(Nicolaus Copernicus,1473—1543):出生於波蘭,率先發現地球繞著太陽運行的現象,打破長久以來認為地球是字宙中心的觀念。他將發現所得寫成《天體運行論》(De Revolutionibus Orbium Coelestium)一書,但礙於教會勢力,至七十歲才出版。

9參考大衛.波姆(David Bohm,1917—1992),《整體性和隱秩序》(Wholeness and the lmplicate Order,London:Routledge &Kegan Paul,1980),第二章<on the rheo—mode>。

大衛.波姆(1917—1992):著名量子物理學家、科學思想家和哲學家。波姆堅持認為,科學的任務不僅在於描述自然,而且在於理解自然:他進行量子力學基礎研究的同時,始終在進行哲學研究。

十拉馬丁(Alphonse de Lamartine,1790—1869):法國詩人。他的詩,特別是代表作《沉思集》(Meditations poetiques,1820),予人以輕靈、飄逸、朦朧的感覺,著重抒發內心的感受,不重外界事物的具體描寫,語言樸素,不尚藻飾。《沉思集》被認為是一部劃時代的作品,重新打開法國抒情詩歌的源泉,為浪漫派詩歌開闢了新天地。
⑾語出拉馬丁的《沉思集》。

⑿阿賴耶識(alayavijnana):八識之一,即第八識。此識為宇宙萬有之本,含藏萬有,使之存而不失,所以又稱「藏識」。又因其能含藏生長萬有的種子,所以也稱為「種子識」。由於有阿賴耶識才能變現萬有,所以唯識宗主張一切萬有皆緣起於阿賴耶識。

⒀木那識(manyana):八識之一,即第七識。此識恆與我癡、我見、我慢、我愛等四煩惱相應,恆審第八阿賴耶識為「我、我所」而執著,所以其特質為恆審思量。

又此識為我執的根本,若執著迷妄則造諸惡業:反之,則斷滅煩惱惡業,徹悟人法二空的真理。⒁意識(manovijnana):這裡是專指八識之一,即第六識。依據唯識宗的說法,眼、耳、鼻、舌、身等前五識,各是因緣色、聲、香、味、觸等五種對境而產生,但這五識僅是由單純的感覺作用來攀緣外境,而不具有認識、分別對境的作用:第六意識才具有認識、分別現象界所有事物的作用,所以又稱為分別事識。

⒂阿摩羅識(amala):在唯識宗的八識之外的第九識,又譯為無垢識。人心的本來面目乃是遠離迷惑而本自清淨,所以,如果轉阿賴耶識的迷妄而回歸覺悟的清淨本體,即阿摩羅識。

⒃第八識阿賴耶識的功能,在於「保存」那個保存者(maintainer)、被保存的對象,以及被第七識末那識緊抓住視為自我的對象。

阿賴耶識也有保存我們所有種子的功能,即所有事物的本質或能量:以及具有調和的功能,也就是轉化和讓所有業力成熟的功能,於是就有新的物質、心理和生理上的現象生起。

末那識是企圖抓取阿賴耶識的一部分為自我的一種我執。

阿摩羅識是純淨無染的意識——在阿賴耶識不受到末那識的纏縛之後的名稱。

在第四章中對此有詳盡的解釋。

「種子」:物質(色法)與精神(心法)等一切現象都有產生的原因,佛教以「種子」來做為比喻,最早見於《雜阿含經》。「種子」一詞,後來成為大乘唯識學的重要術語之一,在唯識宗的理論中,種子藏於阿賴耶識中。

我們對這世界的感受和理解,正形塑了我們的存在。

如果我們需要保護自己的覺受,那是因為你還沒強壯到足以完全面對世界……

若你的心失落於紛擾紅塵,那麼端坐於寂靜森林也無濟於事。

外界的五光十色並非你的「敵人」,你的「敵人」是缺乏覺知,是失去正念。

只要保持覺知,身體、山峰或河流都會成為你的心。

若不揚棄時間和空間是絕對且彼此弧立的想法,在理解宇宙時就無法有所突破。

有時,一個眼神或笑容所表達的般若智慧,更甚於千言萬語或思想。禪修者經常被告誡切莫使用語言文字,這樣做並非貶低語言文字,而是避免執著語言文字的危險。

「無我」的概念是一種手段而非目的,如果它淪為一種概念,就必須跟所有其他概念一樣被摧毀。

讓我們拋開自我觀念,使用一種沒有主詞和語言。

就像用尺丈量東西,我們也把自己的「心」套進由心本身所創造的預設模式中。

若我們仔細看,就會見到行動的主詞就在行動中,而行動本身正是主詞。

當我們見到每種行為都是行為本身的主詞時,就會開始領會「知曉」這個字無限的應用性。

閱讀這些話語可能也在你內心打入一個楔子,但能否擊破就看你的興致和禪修功夫了。


第三章 穿越時空的迷思

第三章 穿越時空的迷思

禪修,不是將自己與思想情感的世界隔絕

前幾天下午,當我回到自己的精舍時,由於風很大,所以我關上所有的門窗。今天早晨,我的窗戶敞開,看得見外面清新的綠色森林。陽光正照耀著,小鳥在枝頭歡唱。小譚蘇已經到學校去了。我必須先暫停寫作,才能注視樹林橫亙過山腹。

我察覺到它們和自己的存在。我並不會為了專注而隨時關上意識之窗。初學禪修者為了能夠更容易專注於自己的呼吸或其他禪觀對象,可能覺得關閉感官之窗會有所幫助。?即使感官之窗開著,我們還是能夠專注。

意識的對象(法塵)並非僅存在於身體之外。即使我們不看、不聽、不嗅、不嘗,也無法不注意身體內的覺受。當牙齒痛或腳抽筋時,你會感到疼痛:當所有的器官都健康時,你會感到舒適。

佛法談到三種覺受:快樂(樂受)、痛苦(苦受)和不苦不樂(捨受)。事實上,如果保持覺知,所謂「不苦不樂」也是一種愉快的感受。

蓄藏在身體內的感覺是一條不間斷的河流,不論我們是否覺察到它們的存在,所以,「關閉所有感官之窗」實際上並不可能。就算我們能在某種程度上阻擋它們,但心和意識還是會繼續運作,從記憶裡仍會生起影像、概念和思想。

有些人以為,禪修就是將自己與思想情感的世界隔絕,回歸到一種純淨的境界:在這個境界中,心專注在自身,並且成為「真心」。1這個想法很美,只可惜它基本上是被誤導了。既然心與思想和情感的世界並不是分離的,又怎能遠離並隱退到自身中去呢?

當我注視著眼前的森林時,我的心並沒有離開我而進入森林中,也沒有開門迎接森林進來。我的心專注於森林,但樹林並非是和心截然不同的對象。我的心與森林是一體不二的。那座森林只是心的神奇示現之一。

森林

千百棵樹身和我的身體。

樹葉迎風搖曳,

耳邊聽見溪流的召喚,

每片葉子都展露微笑。

有座森林在這兒,

因為我在這兒。

但心已追隨那森林而去

將自身層層包裹於綠意中。

聖者進入三摩地,並不知道有一個需要摒棄的「外在世界」或必須契入的「內在世界」。即使閉上雙眼,這世界也會向我們揭露自身的秘密。世界既非內也非外。不論那個禪觀對象是什麼:數呼吸、守鼻端、參公案,或任何其他小至微塵、大如須彌者皆然,世界本身都是活力盈滿且完整圓融。

不管禪觀的對象是什麼,都不只是終極實相的某個片段而已,實際上那個禪觀的對象已包含實相本身(浩瀚的整體)。

每個細胞中都含藏一切細胞

誠心邀請你與我一起靜坐。請用自己覺得輕鬆、舒服的姿勢坐著,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讓呼吸變得非常柔細、非常輕盈。慢慢地,再將注意力轉栘到身體的各種覺受中。

你如果感覺到疼痛或不舒服,或有任何的愉悅,就把注意力放在那兒,用全然的覺知去享受那份感覺。然後,注意每個不同器官的反應——心臟、肺、肝、腎和消化系統等等。通常這些器官都能毫無困難地運作,除非當你感到某部位疼痛,否則不會注意到它們的存在。觀察血液在身體內流動的感覺,想像那是一條河流婉蜒於綠野平疇,以鮮活的水滋養大地。

你知道這條血液之河滋養身上的每個細胞,以及所有的器官,而這些由細胞構成的器官則供給血液養分(消化系統)、淨化血液(肝、肺臟),並且驅動血液的循環(心臟)。我們體內所有器官,包括神經系統和腺體,都得仰賴彼此的運作而生存。

血液需要肺,所以肺屬於血液:肺需要血液,所以血液也屬於肺。同理,也可以說肺屬於心臟、肝屬於肺,以此類推,進一步看出體內每個器官都暗示著其他器官的存在。

這就是《華嚴經》中所說的「萬物相互依存」(法界無盡緣起)或「互即互入」。這時,因和果不再被視為某種線性的平面關係,而是一個網,不是平面的二維之網,而是在多維向度中,朝全方位相互交織成的無窮無盡的網路系統。

不僅是每個器官自身包含所有其他器官的存在,就連每個細胞中都含藏一切細胞的存在。萬有之中呈現出一,並且在每樣事物中也呈現萬有。此即《華嚴經》中明確表達的「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若這粒塵沙是不存的,那整個宇宙便不存在

當我們完全掌握這層意義,就能不再受長期不斷區分「一」與「多」的思考陷阱和習性所束縛。當我說「每個細胞中都含藏一切細胞」時,請別誤會,認為有某種方法能讓一個細胞的容受力擴展到能含攝所有細胞。

我的意思足,一個細胞隱含所有其他細胞的存在,因為它們無法彼此分開,獨立生存。

有位越南禪師2曾說:「若這粒塵沙是不存在的,那整個宇宙便不存在。」一位覺悟之人能在塵沙中見到整個宇宙。初學禪修者雖然無法像見到手中蘋果般洞悉這一點,但也能以觀察和省思理解這個道理。

《華嚴經》中的某些經文,可能會讓沒有禪觀過「相互依存(無盡緣起)」規律的讀者感到恐慌和困惑。

「一粒微塵見無量佛剎,一一佛剎有無量諸佛,一一諸佛現無量威光。」

「一世界入多世界,多世界入一世界。

「於一毛端納無量須彌。」

在現象界中,事物似乎是以獨立實體的狀態存在,各自佔據某個特定空間:「這個」(此)是在「那個」(彼)之外。當我們深深浸淫在「相互依存」的道理中時,就能看出這種互不相干的謬誤。世間每樣事物都是由其他事物所組成,並包含其他所有的事物。

禪觀「相互依存」的道理,所謂「一/多」的概念即不攻自破,而其他「大/小」、「內/外」和所有二元對立的概念,也都無法站得住腳了。

詩人阮公著3在了悟這層道理後,曾作詩讚歎道:

此界與彼界,

無與佛陀倫比!

其小無有內。

其大無有外。

一片草藥的瑰麗繁複,不亞於眾星的銀河之旅

既然現在我們了悟自己身體中存在著「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道理,讓我們更進一步,禪觀自身中存在的整個宇宙。我們瞭解若心跳停止,生命之流將會中斷,因此我們非常珍愛自己的心臟;但我們卻鮮少注意到,在我們身體之外存在著的其他事物,對於我們的生存也極為重要。

看看被稱為太陽的那個巨大光源,如果不再照耀,生命之流也將終止。所以,太陽是我們的第二個心臟,是身體之外的那顆心。這顆巨大的「心」給予地球上萬物生存所需的溫暖。幸虧有太陽,植物才得以存活。植物的葉子吸收陽光的能源和空氣中的二氧化碳,然後為樹木、花朵、浮游生物製造食物。

感謝植物的存在,讓我們和其他生物得以生存。所有的生物,包括人類、動物和植物,都是直接和間接地「消費」太陽。我們無法盡述太陽這顆身體外的偉大心靈產生的影響有多麼巨大。

事實上,我們的身體並非完全受限在血肉之軀內,而是更寬廣、更巨大的。若是環繞於地球週遭的大氣層消失片刻,那麼「我們的」生命就終止了。宇宙間的每個現象都與我們休戚相關,微渺如棲息於海底的鵝卵石,浩瀚到幾百萬光年之外星系的所有活動,都跟人類關係密切。

詩人惠特曼說過:

我相信一片草葉的瑰麗繁複不亞於眾星的銀河之旅……

這些詩句並非抽像的哲學,而是來自他靈魂深處的體悟。他說:

我是巨大的,我蘊含了萬物。

這世間所呈現的萬象都是相互依存的

我剛才所提到的禪修內容,或許也能稱為「無盡交織的互即互入」,亦即禪觀這世間所呈現的萬象都是相互依存的。這樣的禪修能夠幫助我們脫離「同/異」或「一/多」這類對立概念的束縛。這種禪修能去除「我」的概念,因為自我概念的存在,正是奠基於同和異的對立。

當想到一粒沙、一朵花或一個人時,我們的思考無法不受同、一和評估等觀念所左右。我們總是在一與多、一與非一之間劃上清楚的界線。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就像行於軌道的火車,依賴慣性的思考模式:但如果真正理解沙子、花朵和人類之間相互依存的本質,就會明白,缺乏差異性,那麼同一性也不可能存在了。同與異不受約束地互相滲透。同即是異。這就是《華嚴經》中,互即互人和互相交融的律則 (也就是法界圓融)。

互即互入意味「此即彼」和「彼即此」。當我們深刻體會互即互入和互相交融,就會發現,「一/多」的觀念就像用來裝水的桶子,只是一種描述實相的心智建構。一旦擺脫這種建構的束縛,就如遠離運行軌道的火車,自由飛翔於天際。

當我們瞭解人類是生活在一個球狀的星球表面,繞著自己的軸心自轉,並繞著太陽公轉,我們區分上與下的二元概念也隨之崩解。所以,一旦了悟萬物相互依存的本質,就不再受困於「一/多」的觀念了。

在《華嚴經》中,運用因陀羅網6這個意象來說明萬物間無止盡的互動與相交。這張網是由無盡璀璨的寶珠編織而成,每一顆寶珠都有數不盡的切面,每一顆寶珠都能反映出網上其他的寶珠,而其他寶珠也映現這顆寶珠的影像。在這景象中,每一顆寶珠都包含其他所有寶珠。

每一個個體對於整體都是不可或缺的

我們也可以運用幾何學來說明。想像有一個圓,它的中心點是「C」。這個圓是由與圓心C等距的所有點匯聚而成。這個圓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所有的點存在的緣故:若少了一個點,這個圓就立即消失了。這就像一座由紙牌堆積成的房子,只要抽出其中一張,其他紙牌都會傾倒。每張紙牌都彼此依賴,缺乏其中任何一張,房子都無法存在。

構成圓周的每個點都仰賴彼此而存在。在這兒,我們又看見「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道理。這個圓的每個點都同樣重要,紙牌屋中的每張卡片也都同等重要。每一個個體對於整體都是關鍵性的存在,都是不可或缺的。這就是「相互依存」。

為了更清楚說明互即互人和互相交融的特性中,這種彼此交織的關係,可以想像有個領域的表面是由所有的點構成,並且所有的點都在它的體積範圍內。點的數量非常龐大,但缺少其中任何一點,這個領域便不存在。現在讓我們想像每一個點都連結起來。首先將A點與其他點連結,然後把B點與每一個點連結,其中也包含 A點,如此接續不斷,直到所有的點都彼此連結。各位可看出,我們現在有一個交織了所有的點、連結得極為密實的網。

菩薩明瞭法界無盡緣起,在一法中見一切法,一切法中見一法,在一中見到多,在多中見到一,在無量中見到一,在一中見到無量。諸法生滅變化,所以非真,覺者不為所動。

我先前說過,在當代物理學中有一種「靴帶理論」,它的看法極類似互即互入和互相交融。靴帶理論放棄物質基本元素的觀念,認為宇宙現象是彼此交融的網絡,其中每個現象都是由其他現象共同產生。而宇宙是一種由相互依存的事件所織成的動態結構,其中並無任何獨立存在的基礎物質實體。我們所謂的粒子,其實只是粒子間互動的關係而已。7

或許有人會問:「我雖然同意每個現象都必須依賴其他現象才能夠生起,但這包括所有現象的整體又是從何而來呢?」你們能夠回答他的問題嗎?

禪修並非模仿,而是創造

禪修並非模仿,而是創造。只會模仿上師的禪修者不可能有什麼成就,這道理亦適用於烹飪或其他方面。一個優異的廚師必須具備創新的精神。你可以透過許多不同方法來禪觀世間萬象的彼此依存(法界無盡緣起)——諦觀自己的內臟:血液、心臟、腸、肺、肝和腎臟;或是千百種其他方法,包括思想、情感、意象、詩境,或一條河、一顆星、一片葉子等等。

用功的修行者在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刻都在進行禪修,絕不浪費任何機會或事件來探究緣起。整日的修行在全心全意地專注一境中進行。

無論睜眼或閉眼,都在三摩地(定)中。你可以放下必須閉起眼睛才能向內諦觀和張開眼睛才能向外觀察。一個內心的念頭不會比外在的一座山顯得更內在。兩者都是知曉的對象,既非內也非外。

你完全活在當下,與活生生的實相深深契合時,達到甚深的禪定。這時主客體的區隔已消融,你自在輕安地融入實相中,與它合而為一。因為你已經將所有衡量知識的工具放在一旁,而佛教稱那些知識為「不正見」。

偉大深刻的領悟才會產生偉大的悲憫

當我們觀看孩子們玩耍時,會想到他們的未來。我們明白生命中充滿憂慮、恐懼、希望和失望,我們為生命擔憂不已,也有各種痛苦掙扎的焦慮。

我們正是在這瞬間「進入」孩子的生活。要進入他們的世界並不困難,因為我們知道他們是自己的骨肉。

禪修的情況也是如此。當我們諦觀萬物互相依存的真實面,就能很容易契入實相,看清生命所面對的各種恐懼、悲憤、希望和絕望。

觀察葉子上的一隻綠色毛毛蟲,我們就不會從人類自我中心的觀點來看,而是由萬物互相依存(法界無盡緣起)的道理所生的洞見,瞭解到毛蟲的重要性。

一旦領悟到世間萬物生命的可貴,我們就不敢奪取毛毛蟲的生命。如果有一天必須殺死一隻毛毛蟲,我們會覺得這行為猶如在殺死自己,彷彿內在的某個部分也跟著這只毛毛蟲死去。

古代的人是以狩獵方式來養活自己和家人,他們是為了存活才這麼做,而不是單單為了娛樂而殺生。但是,現今社會有些人則為了尋求快感而殺生。

萬物互相依存的道理不是某種脫離人類精神和實際生活的哲學遊戲。藉由觀照、世間所有現象互相依存的道理,禪修者了知眾生是一體無分的,因而他或她的內心充盈對萬物的悲憫。

當你內心感受到這份愛時,就明白自己的禪修已開花結果了。智慧與慈悲永遠攜手並行,是一體不二的。缺乏實質深度的認知只會伴隨著空洞不實的悲憫,廣大甚深的智慧才會產生無量崇高的悲憫。

愈深入探究生命,就愈能瞭解生命的奇跡

你曾觀賞電視的野生動物節目,看見影片裡那些掠食者捕獵其他動物的畫面嗎?老虎追獵一頭鹿,或是蛇吞食青蛙,這些場面多麼緊張刺激。我們多希望那頭鹿能逃脫虎爪,而那只青蛙能夠免遭蛇的毒噬。

眼看著老虎撕裂鹿和青蛙活生生被蛇吞噬,是件痛苦的事。這種節目並非憑空杜撰,而是真實生命的呈現。我們只企盼青蛙和鹿能夠逃過一劫,但卻鮮少顧及老虎和蛇必須獵食才能活命的事實。

人類吃雞、豬、蝦、魚和牛等,甚至跟老虎和蛇一樣,也吃鹿和青蛙。但因為觀看這血淋淋的殺戳場面而感到痛苦,於是就同情獵物,希望它能躲過被捕殺的命運。

身為禪修行者,面對這些情況時,內心必須保持非常清明。不能偏袒任何一方,因為我們既是獵物也是獵人。有些人對老虎撕咬獵物的鏡頭無動於衷,甚至很喜歡觀賞,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感受到其中的痛苦,深深同情受害者。

如果這幕獵食景象發生在眼前,我們會想辦法解救那隻鹿和青蛙。但是我們必須要謹慎行事,別只是為了避免自己的痛苦而這麼做。我們還必須對老虎或蛇失去食物的痛苦感同身受,並對它們心生悲憫。

所有生命都必須為生存而奮鬥。愈深入探究生命,就愈能瞭解生命的奇跡,而且也愈常見到這令人心碎且恐怖的血腥場面。

你曾看過蜘蛛的一生嗎?你曾經歷過戰爭嗎?是否看過刑求、監獄和虐殺?可曾見過在公海上的劫掠者強暴年輕女孩的悲慘景況?

真正謀求和平,就必須瞭解所有生命互即互入的本質

世上有許多人熱愛運動。如果你喜愛觀看足球賽,或許還有自己支持的隊伍,常會為他們加油打氣。觀賽時的情緒會沮喪或振奮,或許你的興奮也增添了球賽的氣氛。如果心中沒有任何特別喜愛的隊伍,觀賽的樂趣便蕩然無存。在戰爭時我們會選擇立場,通常是站在受威脅欺壓的一方。和平運動就是由這種情感所衍生。

我們感到憤怒,為不公平聲嘶力竭,但是卻很少超越這一切混亂,以母親看待自己的兩個孩子打架般,來面對眼前的衝突紛爭。做母親的只希望孩子能和解。

真正謀求和平的努力必須源自這種悲天憫人的胸懷,這是諦觀世間所有生命乃是互即互入且彼此交融之後,所生起的悲心。

我們或許有幸能遇見把愛心擴及動物和植物身上的人。我們可能還認識一些人,雖然自己過著安全且衣食無缺的生活,卻明白世上仍有千百萬人正遭受饑荒、疾病和政治壓迫的打擊,並且盡力尋求方法去幫助那些受苦的人。

他們無法遺忘這些人,即使自己的生活安逸也而無法忘懷饑荒、疾病和壓迫正威脅著地球上數百萬計的生命,並想盡辦法要幫助那些受苦的人們。這些人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了悟萬物生命相互依存的道理。他們知道低發展國家的生活,與富裕、科技先進國家的存在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貧窮和壓迫帶來戰爭。在我們這個時代,每場戰爭的複雜性都是牽一髮動全身,世上所有國家的命運都是彼此相關的。

社會若要改變,人類的意識就必須全盤徹底改變

在一個以科技為致勝關鍵的文明社會中,悲憫其實沒有多少存在的空間。但是,當我們深入地諦觀生命,甚至會開始認同螞蟻和毛毛蟲。如果我們成了農夫,或許連耕作都有困難,因為我們可能會拒絕使用殺蟲劑來消滅害蟲。如果我們連動物都不忍殺害,又怎麼可能硬起心腸拿槍對準另一個人類呢?

如果我們是國防部的官員,或許會鼓勵人們當個有良心的反對者而拒服兵役。如果我們成為政府首長,或許會反對在轄境內興建核子武器基地,這樣我們就會被當前的體制給罷黜。

許多人都有這類想法。我們對社會的現況感到憂心,於是透過各種管道表達反對的意見。

倫敦大學物理教授大衛.波姆說:

如果我們希望社會改變,只有表面的個人或經濟體系的改變是不夠的。人類的意識(集體的態度和信仰等)必須全盤徹底改變。目前我們尚不清楚該如何實現這份改變,但我很肯定這點非常重要。

如我們所見,這種改變可藉由了悟實相互依存的本性而達到,而每個人都能以自己獨一無二的方式體驗這份領悟。這不是透過任何意識型態或思維體系所能獲得,而是在繁複多元的關係中對實相的直接體悟。

我們必須剝除舊有將實相片段化(也就是以概念表達實相)的思惟習氣,才能夠穿透層層蔽障,直探真理的核心,因為實相是完整而無法解析的。

當下是唯一永無止盡的事物

持續修練相互依存的禪觀一段時間後,就會注意到自己開始發生變化。你的視野會更加寬廣,並發現自己帶著悲憫看待眾生。那些隱藏於內心的妒忌和憎恨,原以為是無法穿透的硬繭,如今也開始溶蝕,你發現自己關愛每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你對生死已無所畏懼。

或許你曾聽說過薛丁格十,他發現了波動力學。在對自我、生死、宇宙,以及統一性和多樣性做過深刻省思之後,他寫道:

因此,你能夠徹底地平躺於地上,在大地之母的胸懷伸展四肢,內心堅信自己和大地是合而為一的。你跟這片大地一樣屹立不移與堅不可摧,事實上,你還更堅定千百倍。如同她明天絕對會吞沒你,她肯定將為你的生命帶來新生,重新面對新奮鬥與痛苦。但這一切不只是發生在「某天」:而是現在、今天,每一天都在你眼前發生,不是只有一次,而是千百次,正如她每天反覆把你吞沒了千百次。永遠只有現在,這個唯一且同樣的現在;當下是唯一永無止盡的事物。⑾

若是在日常生活中,完全服膺薛丁格看待世界的觀點,就能在面對生死的時候堅如磐石,屹立不搖。

須臾一念間就包含了過去、現在和未來

薛丁格對於時間的觀察,鼓舞我們在相互依存的禪觀上更進一步。當觀察著互即互入和互相交融的本性時,對於內與外、一與多的概念開始崩解。但只要我們仍相信絕對空間和時間是萬象顯現不可或缺的條件,這些概念便無法全然斷絕。

在早期的唯識宗(法相宗,禪觀現象)裡,空間被視為超越生死範疇的絕對實相。當中觀派⑿(禪觀本體或本質)興起後,時間和空間被認為是有關實相的虛妄概念,而實相其實是互相依存(互為緣起)。

在《華嚴經》所說的互即互入和互相交融的律則,拒絕將「內/外」、「大/小/」「一/多」等二元概念視為真實,也不接受空間是絕對真實的概念:至於時間,這種有關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概念性區隔也被廢棄。

《華嚴經》中說,過去和未來可以融入現在,現在和過去可以融入未來,現在和未來也能融入過去,最後一切永恆均化為「一剎那⒀」。總之,時間就像空間一樣,都被印上相互依存的標記,而在須臾一瞬間就包含了三世:過去、現在和未來。

我能深入於未來,

盡一切劫為一念,

三世所有一切劫,

為一念際我皆入。
《華嚴經》還說:

於一毛端極微中,

出現三世莊嚴剎,

十方塵剎諸毛端,

我皆深入而嚴淨⒁。

三世莊嚴剎攝於毫端,

無量佛土亦復如是。

時間和空間彼此含納,無法透過知識來加以分割

《華嚴經》說,時間和空間彼此含納,依賴對方而存在,無法透過知識來加以分割。

兩千年後,物理學家愛因斯坦所提出的相對論,更證實了時間和空間不可分割的關係。時間被視為[四維時空連續」的第四維度。⒂這個理論駁斥了空間是宇宙在其中逐漸發展變化的絕對且不變的框架假說。於是,絕對和普遍性時間的觀念也同時被揚棄。空間只是在某個特定的參照架構中,事物之間關係位置的安排:而時間不過是在特定參照架構中,事件發生的先後順序。

依照相對論的看法,時間是區域性的,並不具備普遍性。所以,「此時」(now)的概念只能用於「此地」(here),而不能用在宇宙中的其他地方:同理,「此地」只適用於當下的「此刻」,既非過去亦非未來。這是因為;時間和空間相互依存,無法獨立存在。這個理論讓我們得以運用在科學上有關時空相對性質的發現,來打破以「無限」空間和「無盡」時間為基礎所構築的觀念,例如有限與無限、內與外、前與後。

如果我們仰望星空,疑惑著宇宙最遙遠的邊際以外,到底有什麼東西存在,那就仍未理解相對論,而依然未能揚棄絕對空間獨立於事物存在的觀念。

如果我們追問這浩瀚宇宙將會變成怎樣?那是因為我們仍相信永恆、普遍性的時間。

相對論的出現有助於科學和哲學的進步。可惜的是,愛因斯坦並未更進一步發揮其精闢論點,搭乘這部美妙的太空船遨遊於實相世界之中。

無盡的時間和無限的空間只是知覺的形式

由於各種科學上的新發現,得以摧毀某些對於實相的舊觀念。相對論的功用之一,即是透過對「時空連續」的詳盡討論,推翻古典物理的時空觀念。根據這個理論,萬物皆有一個四度空間的結構,並且位於彎曲的四維時空中。

愛因斯坦揚棄了歐幾里德的三度空間直線式宇宙模式,想像出一個在四維時空連續中,由彎曲的線條所組成的宇宙。

他在一九一七年提出這個模型,空間被視為四度超空間中的一個三度空間面向,並且以時間做為軸線。若我們試著將它想像成一個球體,見到的將不再是一顆球,而是一個超圓柱體,其中每一分鐘都是一個獨立的球體,很像影片中一格一格連續所構成的影像。

愛因斯坦的宇宙同時是有限和無限的,因為它是由彎曲的時空線,而不是時間或空間的獨立直線所組成。

一隻在橘子表面爬行的螞蟻可以永遠直線行進,卻絕對無法到達盡頭,因為它是在一條彎曲的道路上爬行。而螞蟻所在的橘子表面,就是牠的限制。

愛因斯坦的理論模型從直線概括出普遍的結論,將有限與無限統一起來。

但如果無盡的時間和無限的空間只是概念的形式,那麼彎曲的四維時空連續雖然較接近實相,仍屬於另一種概念形式。

若是缺乏事物的存在,就無法構想空間,那麼四度空間的時空就只是「事物」和「運動」這些觀念的心智產物。

時空曲線只能視為一種觀念,用來取代那些三度空間、無盡的時間和直線。它仍必須被捨棄,正如渡河之後棄筏而去。

親證實相,必須有一顆不雜染任何觀念的純粹之心

實相往往在我們的觀察中變形了,因為我們總是帶著概念的包袱進入其中。現代物理學家明白這點,他們已準備好拋掉長久以來形塑科學基礎的那些觀念,例如因果、過去、現在和未來等。但是拋掉這些概念並非易事,我們覺得缺乏概念的武裝就進入實相世界,猶如赤手空拳上戰場。科學家的盔甲就是他們所擁有的知識和思想體系,要捨棄這個部分最難。

我相信,能夠以最大力量捨棄這些知識「盔甲」的科學家,才具備最偉大的才能而有許多新發現。

求道者總是被提醒要放掉所有概念,才得以親證實相,包括「自」與「他」、「生」與「死」、「常」與「無常」、「有」與「無」等概念。如果實相本身無法透過描述來理解,那麼,親證實相的工具,就必須是一顆不雜染任何觀念的純淨之心。

註釋

1許多人認為,進入四靜慮和四無色定的三摩地境界,即是進入心而不再與外物對立的境界。事實上,心永遠都有某個對象——若沒有的話,它就不是心。在四無色定的境界中,心的對象是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和非想非非想處。三摩地是指不再有主客觀意識分別的心靈狀態,也就是說,對像不會再被主體視為客體了。

不論主體或對象都成為意識的一部分,它們無法單獨存在,擁有同樣的存在基礎:即意識的自性。

四靜慮:也就是四禪,指初禪、二禪、三禪和四禪,四種根本的禪定境界。禪定常見於印度宗教史中,是各時代重要的修行法之一。佛陀也以禪定為最主要的修行法,在成道和涅盤之際,皆依四禪法來說法修行。一般將四禪和四無色定合稱為「四禪八定」。

2道行禪師,越南李朝(Ly Dynasty)人,十一世紀末。

3阮公著(Nguyen Cong Tru),1778年出生於越南河靜省(Ha Tinh Province)的小村莊Uy Vieu,死於1859年。

4惠特曼(Walt Witman,1819—1892):美國詩人,浪漫主義代表的文學家,被喻為美國詩歌之父,是典型美國精神的代言人。他最著名的作品《草葉集》(Leaves of Grass),以自由大膽的詩風,歌頌民主精神和自然之愛。

5惠特曼,<自我之歌>(Songs of Myseif):「我是否自我矛盾呢?」那好吧,我是自我矛盾/我是巨大的,我蘊含了萬物。」

6因陀羅網是帝釋天的寶網,用來裝飾帝釋天的宮殿。網上綴附無數寶珠,所有寶珠皆映現其他一切寶珠之影,如是寶珠無限交錯反映,重重影現,互顯互隱,重重無盡。《華嚴經》以因陀羅網譬喻諸法一與多互即互入、重重無盡之義。

7「反過來說,若把粒子的概念推到極致,將它們視為彼此互相關聯的網絡,也是個問題。靴帶理論不僅捨棄基本的物質「建構」觀念,也不接受任何的基本賈體:法律、方程式或原則。在此理論中,字宙是各種事件相互依存的動態組織,其中任何屬性都無法扮演基礎的角色:所有的一切都是其他部分屬性所呈現的結果,這是它們彼此關係的整體凝聚性,由此也決定了整個組織的結構。」Fritj of Capra,《物理之道》,收錄於Josephson編的《科學與心智》(Paris,1980),前引文獻。

8即分別心(vikalpa)。

9波姆,《整體性和隱秩序》,引自Josephson,前引文獻,第453頁。

十薛丁格(Erwin Schrodinger,1887—1961):奧地利物理學家,量子力學的重要奠基人之一。1933年諾貝爾物理獎得主,提出原子軌域模型和波動方程式。薛丁格的波動力學把物質波表示成數學形式,建立波動方程式,這是量子力學中描述微粒子連動狀態的基本定律。

⑾參考薛丁格《我眼中的世界》(My View of the World,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4),第22頁。

⑿中觀派:印度大乘佛教主要派別之一,中國傳統稱為空宗,因宣揚龍樹菩薩的中道思想(以《中論》為根本)而得名。中觀派發揮了大乘初期《大般若經》空 (空觀)的思想,認為世上一切事物和人的認識基礎,甚至包括佛法在內,都是一種相對的、依存的關係(因緣、緣會),一種假借的概念或名相(假名),本身沒有不變的實體或自性(無自性)。

⒀剎那(ksana):即一個起心動念之間,佛教中表示最小的時間單位。  ⒁無盡(vo ang)和無限(vo tan)這兩個詞以引號呈現,因為一行禪師是暫時借用它們。

⒂若是不熟悉相對論的人,可能無法瞭解「四維連續體」(form-dimensionalcontinuum)的觀念。在愛因斯坦提出相對論之前,德國數學家閔可夫斯基(Minkowski)就已經說過,時間和空間彼此分隔的觀念是虛構的,唯有時空聚合才能呈現實相。

而相對論說,所有行進中的事物(地球上所有的石頭也都與地球一起轉動),只能同時在時空中呈現自身。例如,若有一架飛機從巴黎起飛到印度新德里,那麼,地面上的控制人員不僅必須知道飛機的經度(x座標)、緯度(y座標)和高度(z座標),同時還必須掌握時間(t座標),才能夠在整個航程中,清楚掌握飛機的位置。所以,時間(t座標)便是第四維度。

時間、空間、物質和運動,都是彼此關聯的存在,物質的密度愈大,所呈現的空間圓周曲線就愈大。光線是由天體所發射出來,當像太陽這樣巨大的物體經過時,就曾出現一道曲線,因為鄰近太陽的地方,空間呈現較大的弧度。光與能量也都是物質,因為根據著名的e=mc2定律,物質與能量是一樣的。這公式中的e 代表能量,是物質,c則是光速。物質的呈現帶來空間的彎曲本質,所以在相對論中,就不冉會出現歐幾里得數學的絕對直線。

我的心專注於森林,但樹林並非是和我的心截然不同的對象。我的心與森林是一體不二的。

不管禪觀的對象是什麼,都不只是終極實相的某個片段而已,實際上那個禪觀的對象已包含實相本身(浩翰的整體)。

世間每樣事物都是由其他事物所組成,並包含其他所有事物。

宇宙間的每個現象都與我們休戚相關,微渺如妻息於海底的鵝卵石,浩翰到幾百萬光年之外星系的所有活動,都跟人類關係密切。

「一/多」的觀念就像用來裝水的桶子,只是一種描述實相的心智建構。

當你完全活在當下,與活生生的實相深深契合時,就能夠達到甚深的禪定。

當我們諦觀萬物互相依存的真實面,就能很容易契入實相,看清生命所面對的各種恐懼、悲憤、希望和絕望。

我們感到憤怒,為不公平聲嘶力竭,但是卻很少超越這一切混亂,以母親看待自己的兩個孩子打架般,來面對眼前的衝突紛爭。

我們必須剝除舊有將實相片段化(也就是以概念表達實相)的思惟習氣,才能夠穿透憎憎蔽障,直探真理的核心,因為實相是完整而無法解析的。

時間就像空間一樣,都被印上相互依存的標記,而在須臾一瞬間就包含了三世:過去、現在和未來。

「此地」只適用於當下的「此刻」,既非過去亦非未來。這是因為時間和空間相互依存,無法獨立存在。


如果實相本身無法透過描述來理解,那麼,親證實相的工具,就必須是一顆不雜染任何觀念的純淨之心。

文章來源:

  1. http://www.book853.com/show.aspx?page=6&&id=492&cid=160
  2. http://www.book853.com/show.aspx?page=7&&id=492&cid=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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